灬许怀|凤梨

游戏策划。喜欢写些文章。在努力中。

I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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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楼门口的花都开了,快到春天了吧。”

“那棵是桃花还是樱花呀,还挺漂亮的。”

两个声音逐渐远去,我从睡梦中醒来。

从研究员的口中,我知道“春天”是个特别的时期。她们说春天很温暖,很多花会开,人们带着家人去郊外的草地上放风筝、看花、野餐。

虽然风筝、花、野餐这些名词对我来说很陌生,但我相信那是很美好的事物。

这样的风景,我能亲眼去看看吗?

我的双手覆盖上厚厚的玻璃,抬起头看向窗外——

但我看不到,我所处的位置是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我的“窗”也只是个透明培养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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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啪——

浓厚的黑暗迷雾在某个我无从判断时刻,被这一声清脆的触碰声拨开。清脆的声音响起后立刻消失,伴随着我面前玻璃上转瞬即逝的手影。

“小雪,别一来就随便乱碰。”

“啊好的,抱歉!”

熟悉和陌生的两个嗓音交替出现,似乎是和此前的研究员身份类似的一个人。

“还没有测试过实验样本的光耐受性,所以这个地方很黑,稍微注意些。我要先离开一下,你检查一下样本的各项指标。”

“好的老师!”

其中一个步点渐行渐远,被唤作小雪的新来者似乎没有动弹。

片刻的宁静之后,我的眼前突兀地闪起了一道微弱的绿光。

“这是荧光棒哦,应该影响不大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笑意,与以前那些研究员嘴中说出指标很完美时的声音类似。

“你有名字吗?”她悄悄地问道,声音隔着玻璃板震动而来,但我无法回应。

“啊,还没有到能说话的阶段吗。”

绿色的微光太过薄弱,无法看清她的面庞,否则我也许在此时就可以学到名为“稍显失望”的神情。她轻轻地在发着微光的棒状物旁放下了一个物件,在绿光的照映下那紫色的物件散发着独特的美丽。

“这是一束鸢尾花喔。”她指着那被称为鸢尾花的物件向培养器说道。“可以当成我给你的见面礼!”

“小雪你又在干什么?”刚刚离开的声音再次回到了这个房间内,吓得面前的女孩一个哆嗦。

“啊老师,这里太暗啦,我不小心把一个耳环弄掉了,刚刚在地上找到。”她边说着话,边吧荧光棒和那束鸢尾花推向了视野死角。

“以后小心些。出来吧,准备开会了。”

“好的老师。”

她们离开了这里。

淡淡的绿光撕开了这暗无天日房间的一角,一旁的鸢尾花静静躺在地上,我目所能及的范围里第一次有了一道美丽的光芒。

而我目不能及的方位,培养器的上方,红色的LED灯闪烁的标记着10%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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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也不能总叫你实验体。嗯…叫什么好呢?”

    被叫小雪的研究员仿佛很喜欢这个地方,隔两天就要过来看看,想必她是避开了那位严厉的老师。

    “可以叫你哈纳吗,这个在日语里是‘花’的意思。我是雪,你是花,这样好不好?”

    尚且不能发声的我敲了敲玻璃,向她的方向凑近了些,示意我很喜欢,尽管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太好了!以后这就是属于我们的专属称呼了。”小雪开心地拍拍手,“不过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呀?雪就是冬天,很冷的时候天上会飘下来的东西,很漂亮的。”她指指自己,又指指天花板,然后做出一个飘落的动作。

    “花呢,就是春天会开的。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很暖和的季节。”她的双手从合拢到打开。

    研究员所说的春天,就是这个意思吗?那我的花,是她们说的桃花、樱花、还是什么花呢,如果有一天能去看看就好了。

    不知我表现出了什么样的神情,小雪凑近了培养器:“哈纳,等你更成熟一点,就可以去外面看看了。”

    研究所的工作并不轻松,在地下室度过了短暂的午休时间,小雪必须要回到老师身边继续工作了。

    “明天见,哈纳!”

    她明媚的笑脸消失在门边,我身边重新陷入黑暗。

 

-4-

    哈纳,哈纳。

    在很久以前,是否也有人用这样的声音呼唤我?

    我从睡梦中惊醒,眼前骤然闪过很多画面,在草地上、在热闹的海边、在明亮的房间里…本不该是一个实验体有的经历。它们涌入我的脑内世界,而我竟无一例外地知道它们的名字:小孩手里拿的是棉花糖,海面上有很多船只…这是谁的记忆?

    大量模糊记忆的冲击让我头疼,退向培养器角落时,我的目光扫到了那束被称作“鸢尾”的花——

    好像…不那么鲜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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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我的眼睛在最近的时日里不断地接受着不同强度的光芒冲击。每次研究员来到这个房间时,伴随而来的就是一次越发强烈的闪光,似乎在测试我对于光芒的耐性,而我的确逐渐适应了下来。

小雪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这段时间里我的脑海中也不断地闪烁出一些不明所以的记忆。随着越来越多的画面能在我的想象中浮现出来,我也弄懂了春天、冬天、雪的含义。我清晰地记起了用双手捧起雪堆裹成雪球再扔出的触感,比我平时触碰到的玻璃器皿还要冰冷,也更加美丽。

角落里的鸢尾花已经彻底枯萎,但不再黑暗的房间让我能够凭借已经死去的花束尸体回想起过去,一个寒冬与初春的交界,我也曾收到过同样的紫色鸢尾花。

 

然而我却无法想起赠花人的相貌,只有温柔的女声在我耳畔回响。

“紫色鸢尾花是一种短暂又凄美的花,但它的花语却是不变的爱意,很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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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哈纳,有一段时间不见了,听说你马上可以接触外界了,恭喜你!”

    小雪终于来了。今天她梳着单麻花辫,发尾别了一朵紫色花。我向她凑近仔细端详着,好像是鸢尾花。

    “在看这个吗?是鸢尾形状的发卡哦。”她放下手中的资料,在培养器前蹲下,“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喜欢鸢尾花,当然我也喜欢。”她歪了歪头,眨了下眼睛。但总感觉看似俏皮的动作里藏着些许的…悲伤?

    很突然地,她的身影和记忆中某一幕画面重叠。那个温柔的身影就坐在我旁边,递给我鸢尾花形状的项链:“你看,和我的可以配成一对,好看吧。”

    记忆中的声音充满笑意:“马上春天到了,咱们就戴着这个出去玩吧。”

    我努力睁大眼睛,探寻那人的长相,此时大脑却仿佛断线一般,画面骤然消失。

    随之消失的还有我的意识,眼前变为一片黑暗前,最后的印象的小雪焦急地敲着玻璃呼喊我的名字:“哈纳,哈纳!”

    …

    “小雪,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等再暖和一点,你身体也好起来了,我们去看花吧。”

    …

    “很顺利,她这次意外反而加快了接触外界的进度。”

    “我…是不是很快又能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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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

    那之后,我脱离培养器住进了无菌病房,又随着适应程度变化进入普通房间。我就好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只是生病住进了医院。

    我学会了说话。与其说是“学”,不如说是“复苏”。我相信这些时不时进入脑海的记忆中包含生活在这世界上的方法。

    “哈纳,在想什么?”小雪,她又是谁呢,在我,或者是记忆的主人心里,可曾有她的存在?那个温柔的身影会是她吗?

    “唔…我好像能想起一些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情。”说到底,“我”是谁呢?现在的我是个人造人,可那些记忆的主人明显是个活在这世上的生命。

    小雪稍微侧头看向地面,她的表情似乎有些落寞:“哈纳,现在还没有到合适的时候,等你再恢复一点…”意识到话语中的不对,她慌忙捂住嘴。

    “等你再健康一点,我们就能出门看看了。”她改了说法,重新露出笑容。但我已经捕捉到了“恢复”这个关键词。恢复什么,我原来的样子?

 

    夜晚,我闭上眼想要入睡,但意料之外看到明亮温暖的房间出现在脑海中,那个温柔的身影坐在不远处,克制着颤抖的声音:

    “可能失去所有记忆,也可能实验失败彻底消失,就算这样,你也想要尝试着活下去吗?”

    “…想。”

    …

于是,我在春天即将到来之际,坠入或许无期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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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哈纳,你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了,小雪会来接你。”在听到这句话从日常视察的研究员口中说出后,我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是欣喜的感情。在昨日我的脑海中顿悟般闪回所有我并不曾经历过的记忆时,我就意识到了我已经达到了他们口中所谓的“完全恢复”。

“明天我能去到什么地方?” 我嗓子里发出了生涩的声音,我还没能够熟悉自己的语言能力。

“看你自己的意愿。你可以和小雪商量。”研究员不再开口,例行公事地进行了数据检查后便离开。

想去看的地方有很多。想待在岸边感受海风吹拂,想在皑皑白雪里感受寒冷,想在花田里享受芬芳。记忆里的画面清晰如昨,可身体却无法回忆起感受。能够感受外面的世界后,一定能一个一个重新体验的吧。我心里如此想着,在身侧的纸笔练习本上写下想要去的地方:

海边、雪原、花田、水族馆、游乐园……

随着我一笔一划地落下词语,每一幅画面都在我的记忆中被唤醒,我在深邃地幻想中结束了在被困于这个房间里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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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哈纳?醒醒,我们可以出去啦。”眼帘拉开后,小雪正冲着我温婉地笑着,但眉眼间却隐隐有一丝疲惫。

“小雪?”

“嗯,我在。你想去哪呢?”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拿起了我床边柜子上的本子。“看来你很期待呀。”她虽然依旧保持着她的笑容,却不像我刚刚见到她时的那样充满活力。

“走吧。海边很近,来得及的话说不定还能带你去花田!”她用鸢尾花发卡别着的单马尾在空中轻轻抖动,将穿着实验白衣的我从床上拉下,缓缓地走向了这座地下建筑的外面。

阳光轻轻地洒落在我和她的身上,暖意席卷了我的全身,却也让我的身体感到震颤。我不以为意,认为这只是初次见到阳光时的应激反应,毕竟此前的实验中研究人员已经多次在我身上实验了模拟阳光。

从地下的建筑中离开后仅仅过了一条小径便到了金黄色的海岸边,而我却在地下难以计数的时日里却连近在咫尺的海风都难以感受,失落感和梦想成真一般的幸福感同时涌向了我身体,伴随着一阵止不住的体内震颤。

“呃……”我没能够忍受住,轻轻地发出了不适的呻吟。

一旁的小雪冷静地看着我,等到我恢复正常后也没有过问我的状况。

“怎么样,海风的感觉?不过我们只能在远处看哦,不能到岸边去。”

微风从我的身体掠过,拨弄着我的毛发,带着海水的清香汇入了我的知觉中。尽管这种感觉在我的记忆中不曾出现,我的身体却对其十分习惯,就如同我待在培养器中每日触碰玻璃那般平常。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我应该没有来过这里才对。”我出口问到。一旁的小雪没有回答,却是一道道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对我做出了回应,与之而来的是我体内让五脏六腑都为之抖动的震颤。我跪倒在地,缓缓忍受痛苦的时间过去。

“真的很可惜。如果带你去远处看的话,时间估计就来不及啦。”小雪在一旁没有移动,口中说出我不明所以的语句。“我带你去花田吧。那里是你房间的正上方。”

我重新站了起来,体内的痛苦持续不断,让我无暇思考小雪话语中的含义,只得慢步跟上眼前那束摇摇晃晃的单马尾。

刚刚翻越山坡后,眼前的景象深深刻印在了我的脑海中,让我忽略了远方的海浪声,忘却了体内的震颤带来的痛苦,一座像是火山口般的巨大下凹盆地出现在了视野中,秩序井然的花丛紧紧地排列在这座罗马斗兽场一般的景观中面朝着我与小雪出现的方向,也是阳光泼洒而来的方向。

金黄色的向日葵花田铺满了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盆地,连接着楼梯的四道小径把花田划分成了风车状的四个区域,中心围着一个圆柱形的玻璃仪器,大概有两人高,与我在地下室的培养器一般无二,除去在一旁刻下的那几个鸢尾花图案——就连处在里面的那个人体,也与我一般无二。

小雪在我身边看了看表,“哈纳。以你的状态来看,应该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满地的向日葵和伴随着阳光而来的身体震颤,以及过去慢慢复苏的记忆已经让我能够推测一二。“我的生命居然会随着阳光消逝吗?”我苦笑着问道。

“是的。”小雪没有停止脚步,而是带着我顺着小径往盆地的中心走去。“你是4号。”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话,没有回应。

“这里的0号是原本的哈纳。这是他的计划。”她的脸颊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他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绝症。但是我和他一起从事的研究可以通过重塑一个身体并灌输记忆的方式来继续他的生命。可是他不同意,他觉得每一个重塑以后的身体即使灌输了他的记忆也依旧是一个崭新的人。”

我不再言语,而是看着培养器下刻下的三朵鸢尾花图案。

“他最终决定用阳光来决定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够延续。每个新产生的身体能够在阳光下存活一小时,如果愿意承载他最后的一段记忆生存下去的话就可以继续下去,但是如果不同意的话就会随着阳光结束短暂的一生。非常抱歉,那段记忆是他最重要的记忆,也是带有阳光适应性的,他不想让你们直接成为他,所以让你们自己来做出选择。”

小雪白皙的面庞上晶莹的泪珠缓缓地滴下。

“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很抱歉只能带着你看一个你想去看的地方,接受最后的那段记忆后,恐怕你就不再是你了。”

“他们都去了哪?”我指的是前面三个实验体。

“1号去了模拟水族馆,2号和你一样去了海边,3号则一开始就来到了花田。”她的双眸望着培养器中的0号——哈纳本人,满溢着爱意。

“那段记忆和你有关吗?”

“以我和前三位的对话来看,应该是的。你们的记忆中都没有很清晰的我的面庞。说实话,就算你们接受了最后的记忆,我恐怕也很难习惯吧,虽然我真的、真的很想再和他继续我们的人生。”

无数暗无天日的日子结束后,接受我的原来只有这光明磊落的一小时。

“他们三个都没有选择继续吗?如果我继续的话,剩下的那些实验体会怎么样?”

小雪没有回答。我轻轻抚摸着那三枚鸢尾花的图案,“我觉得这1个小时的生命也非常珍贵。如果没有你和他的话,我是不会拥有这1小时的宝贵时间的。”

我此刻的笑容也一定和我所看到的小雪那般一样美丽吧。

“为这个培养器再添一朵鸢尾花吧。”我笑着说道。体内的震颤感越发浓烈,我已经逐渐看不清眼前小雪的面庞。“短暂而易逝的美丽,和我们的生命真的很相配。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小雪带有一丝哭腔的话语声好似穿透了我模糊的视线。“我知道。我不会再叫你哈纳了,4号。”

我的身体正在裂解,分崩离析前我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向日葵?”

因为向日葵的花语是勇敢地追求,即使短暂也要去追求、即使没有意义很快就逝去也要去追求。

 

可惜我并没有能够听到小雪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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